一踏糊涂

杂食 什么饭都做一点

【乙女向】崔然竣x你 现役爱豆绝不可能谈恋爱 2.0

全文1w+ 现背 旧题目新故事 年龄差8岁

年上倒霉社畜打工人你x年下同公司爱豆cyj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00

春日要到了,偏移的细碎金鳞跃入高楼大厦的一扇扇格子窗间,你踩着日光的影子走出公司大楼,初春的凉意让你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咖啡杯,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热度。

刚才出门时正巧遇上运营部的同事,对方抱了满怀的文件夹,你见她腾不出手来刷卡便顺手帮了忙,她急匆匆地打了招呼道过谢就往楼上赶去。

你清楚看见那一摞高高的文件夹上放着一张汇总表,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跟着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你移开眼,反应过来今天是练习生招募的第一天。

咖啡残余温度也渐渐被抹平,变成和掌心皮肤一样捂不热的凉,对面站台的广告位贴着新兴时尚品牌的巨幅海报,接二连三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跑来兴奋地在海报前拍照,不知是特意的还是只是路过。

你望过去,视线撞上海报主角上挑的眼尾,已经自成一派的成熟风格,也依旧是那双漂亮的眼。

你不禁笑了笑,随手把冷掉的咖啡扔进垃圾桶。

暮冬的最后一片残叶被傍晚夹着湿气的凉风送到你肩上,你捻起那叶造物,暮色在叶脉上流淌,恍然间仿佛就这样穿梭了十年的光阴。

 

01

他和那个年纪的孩子一样,黝黑的澄澈的一双眼,尽力隐藏的兴奋好奇,未经琢磨的璞玉大多一样至纯至真,那时你想当然地认为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你留意的。

于是初次见面时匆匆一瞥你便没再放心上,然而生命的长河总是会突如其来地岔开崭新支流,被时间洪流裹挟前进的人便只好顺流而下。

那一批练习生即将进行首次月末评价时,负责他们的staff也就是你要好的同期恰好正在济州岛出差,电话里对方恳切地拜托你帮忙,其实你本身也忙得自顾不暇,但最后看在辣拌章鱼和伴手礼的份上你还是答应了下来。

又一次加班到深夜,勉强把交接工作完成后你踩着始终无法习惯的高跟鞋往外走,练习室的灯依旧亮着,毕竟后天就要开始月末评价,这几天熬夜加练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会儿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你疲惫地揉揉眉心,白炽灯苍白冰凉光线安静地映入你的余光,电梯上行的数字在不断增加,“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你纠结一番还是转过身朝着唯一的光源走去。

练习室地板上躺着一个算不上陌生的人影,练习生统一的白T盖住薄薄的一片身形。

这不是你第一次碰见这小孩儿,几乎每次你工作到深夜下班时都能看见406那盏亮着的灯和那黯淡灯光下不知疲倦的人。

你原本不想对此多加干涉,刻苦勤勉很好,毕竟要在这里杀出重围靠的远不止是天赋,但合理规划时间和良好的身体状况也同样重要,你不希望看见一个好苗子因为健康原因而折在半途。

你站在门口,正要出声,就见半躺在地板上的人腰部上送,单薄身躯仿佛受到无形牵引拱出一截柔韧曲线,接着带领松弛的双臂向上,那流畅的肩颈滑过圆满弧度。

然而指尖在伸向上空时却戛然而止,那瞬间他像极一具失了线的木偶,整个人失力般向后仰倒。

你险些惊呼出声,“啪”地打开了所有灯,练习室一下亮如白昼,仰躺在地的黑发少年急急遮住眼,似是不适应这样明亮的光线。

骤亮的灯光驱散了你方才一瞬的惊慌心悸,你在他脑袋旁蹲下反复确认人没事后,严肃地俯视这个手背遮眼却悄悄从指缝中偷看你的家伙。

视线交汇一瞬,少年愣了愣,意识到你情绪不佳后立马摘下耳机翻身站起来垂着脑袋道歉,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经验老手。

看着面前头发凌乱还流着汗的人,你叹了口气,取了干净毛巾扔到少年头上,“为什么道歉?”你问。

他伸手抓住盖着脑袋的毛巾,视线从那下面好奇地看向你,似乎不明白你问题的含义,见你不解释他只好迟疑地问:“不应该偷偷使用练习室?”。

听见这样的原因,你挑挑眉,继续问:“还有呢?”

“呃……”他摸摸鼻子,踌躇半晌依旧不确定地低声道,“不该晚归?”

你摇头,说:“原因都想不明白道什么歉。”

见对方脑袋垂得更低,你笑着继续:“还是向你的黑眼圈道歉吧,拜托它原谅你的胡作非为。”这句话调侃意味很重,倒让惴惴不安等着挨骂的少年反应不及。

见他傻愣愣地看你,你噗嗤一声开怀大笑。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你取笑,少年一下涨红了脸,还未消退的婴儿肥脸颊肉气鼓鼓的,像刚出笼的奶黄包。

“年纪轻轻熬通宵,小心以后长不高。”你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赶紧去休息,别耽误后天测评。”

少年把毛巾从头上扒拉下来,手指拽着边角来回磨蹭,低声咕哝:“我才不会长不高。”

接着他欲言又止,觑你一眼后又自以为地小声道:“自己都天天熬夜还说别人……”

这句话当然没能逃过你敏锐的听力,你微微一愣,不曾料到他也有注意到你。

随后你还是不客气地在他脑门儿敲了一记,皮笑肉不笑地回:“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快回去睡觉觉长高高。”你的语气难得有些故意的恶劣。

少年捂着脑门儿直瞪你,对于这毫无伤害性的反击你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两天后评定表交到你手上时,你正焦头烂额地处理堆积的工作,只匆匆扫过一眼表格却有了一个有趣的发现——

上面每一项考核项目列出的成绩排序首位都被同一个名字占据。

“崔然竣。”你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照片上的黑发少年有一张稚嫩的脸,你盯着那双黑色眼眸笑了起来。

 

02

他的档案被你抽出来单独放置到另一个文件袋中,那里面都是被集中起来的需要重点关注的练习生档案。

不过当事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特殊人员”,你依旧会在加班结束时看见那盏唯一亮着的灯,不过出于上次被抓包的原因他倒也算是收敛很多。

“下班了。”你敲敲练习室的玻璃门,顺便催他回寝室。

这是你最近养成的新习惯。

“内——”崔然竣拖长了音调懒洋洋地回应你,但身体还赖在地板上不动弹。

“啧。”麻烦小鬼。你只好走进去拎起椅子上那件练习生统一的羽绒服扔到他身上,“剧烈运动完要保温。”

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当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啊……你抱臂环胸无奈地看着被羽绒服覆盖只露出一个头顶的少年。

“嘶……”羽绒服下传来刻意压抑的低低抽气声,一截修长的手指在羽绒服面料上攥出皱褶。

心脏因着嘶声忽地一紧,你皱眉掀开羽绒服,果然看见一张布满冷汗苍白的脸。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你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问道,皮肤有些凉,你赶紧拿起羽绒服裹在他身上。

“腿和腰。”他咬着牙回你,身体微微颤抖明显是还在忍痛。

“能走路吗?我带你去医院。”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忍了多久,受伤了怎么不叫人。

少年点点头,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错了是以也没敢抬头看你。

你叫好车后动作小心地扶住后腰支撑他站起来,勉强承担住少年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姿势的原因对方一截黑色发尾挨在你耳边,你不太适应这样近的距离,侧头避开才发现窗外已经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猝不及防,下得又急又大,你只好摘下自己的围巾缠在崔然竣脖子上。

尽管天气不佳,但热心的司机大哥还是一路踩油门卡着超速线把你们顺利送到了医院。

“骨头都没问题,腿应该是青春期生长痛没有得到缓解加上最近运动强度又过大的原因,之后好好休息的话就可以了,腰部的肌肉拉伤倒是稍微有点严重,家里人平时还是要多多注意患者的身体情况,最近得控制一下身体活动的强度,先去理疗室吧。”急诊医生开完外用药,又特意叮嘱你注意事项。

你拎着姜汤进理疗室时,少年正趴在床上,露出的一截后腰正在热敷,听见脚步声后他歪过头来,眼眶红红的。

少年人的自尊心是个奇怪的东西,崔然竣不懂,怎么几次遇见你他都是这么一副狼狈模样。

你望着那双似乎蓄着薄薄水光的润泽黑眸出神。

果然还是孩子啊……即使不喊痛也不代表真的不痛的傻孩子啊……你在心里叹气。

“喝吧。”你把盛着热乎乎姜汤的杯子贴在他左脸,杯壁把脸颊肉挤出孩子气的弧度,见状你又刻意加了一句,“甜的。”

少年自然是不满地又瞪你一眼,但也还是咬住了吸管,你故意用力揉乱他的头发,笑着逗他:“哎一古yeonjun要掉金豆豆啦。”

少年再次涨红了脸,被你看穿的羞耻感让他窘迫得看起来像是想咬你一口。

“疼就叫,想哭就哭,你有任性的权力。”你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他,低声说,“趁着年纪小更该放肆,不用急着长大。”

崔然竣定定地看着你,眼泪突然不受控制,一滴一滴砸在枕头上,浸湿了一颗酸软的年幼心脏。

“努娜,”带着哭腔的哽咽声音闷在枕头里,被你听见,“好疼……”

“睡吧,醒了就好了。”你看着少年倔强的头顶,末了又补了一句,“到时候请你喝牛骨汤。”

窗外冬雪还没停,但之前天气预报说过今天会是个大晴天,应该是个适合喝牛骨汤的天气,这么想着你靠在床沿缓缓闭上眼。

床上的少年红着眼眶抬起头,脸上还有凌乱的泪痕,视线定格在你侧脸上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脖子上你的围巾很软很温暖,柔软织物有一种并不陌生的柑橘香味,今天你撑着他走路时他就闻到过。

是让人安心的味道,少年把脑袋埋进围巾里,任由自己被柑橘气息包裹。

 

03

在那之后,你便给练习生们申请配备了理疗师,同期从济州岛回来后还对你这一作法大加赞美。

“够了够了,再多夸我也不会帮你干活的。”你说着挡掉同期递过来的酒杯。

“真的?你难道还没有体会到这份工作的乐趣所在吗?”对方笑着问你。

“付我钱的话我会考虑看看。”你伸出手掌示意对方。

“唉咦你可真是财迷啊财迷。”同期说着嫌弃地拍开你的手。

“对了,这一批里有个好苗子可以留意一下,我已经把他的档案单独抽出来了你回去记得看。”

“叫什么啊?”

“崔然竣。”你再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和同期告别后你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不出所料,一沓账单挤满了门口的信箱,你一张张翻看上面的金额,沉默地在门前站了许久。

有的人已经在很努力地生活了,但好像都来不及感到疲惫。

你就是那只信箱,被现实生活塞得满满当当。

“醒了就好了”你突然觉得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讽刺了。

真是满口谎言的成年人啊……

练习生管理这边短暂的代班工作结束后,你的工作量实际上也没有减少太多,毕竟是资历尚浅的新人,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还有很多临时加塞的杂活要干。

因此除了那盏深夜里的灯和偶尔从同期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你和那个黑发少年几乎没了交集。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很快到了一年的最后一天,你刚通宵把年度报告整理完,听见电话那头母亲问你:“今年也不回来嘛?”

你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回复:“约了朋友一起跨年来着。”

对面还想说些什么,被你及时打断转移了话题:“之前寄回去的牛肉还不错吧,是我托同事搞到的特级和牛呢,今晚就和外婆好好享用吧!”

挂断电话你靠在椅子上发了半天呆,手机闹铃再次响起时你一口气把剩下的美式灌进胃里,翻出账本来一一核对。

嗯如果明年房租水电不变,按现在的月薪和加班的额外劳务,再省省的话应该可以再还掉五分之一的利息,还是要继续加油啊!

然而或许是言出法随,下午房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之前说好的这种情况您要提前一个月跟我说的呀!”你撑着额角头疼地应付电话那头语气不善的房东大叔。

“您儿子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付了一年房租的啊。”对方态度强硬,事情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你觉得让我一周后就搬走这件事很合理吗?!”你难以克制地冲着电话那头吼。

最终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你靠在吸烟区的墙上,冬日的天黑得早,天色很快暗下来,这会儿下班时间已经过了,窗外大楼的灯光也陆陆续续熄灭。

指间的香烟也即将烧到末端,只剩下一点明明灭灭的火星。

你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抬眼却撞上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黑发少年正站在拐角处望向你,欲言又止。

你只好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不是昨天就放假了?”

崔然竣回过神来,“东西落在宿舍了,回来取一下。”语毕他还是直直地盯着你。

“取完赶紧回去吧,家里人还在等你呢。”说完你裹紧大衣打算回工位。

“你不回家吗?”他问。

“工作做完就回去了。”你说着顺手压了压少年鸭舌帽的帽檐,催促道,“快回家去吧你。”

你径直往前走,少年看着你的背影懊恼地抿了抿唇,短暂纠结后又追了上来。

“你还欠我一顿牛骨汤。”身后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你怔愣住,半晌你才回忆起之前在医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天崔然竣醒了之后你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就被叫回公司,后面一忙起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你哑然失笑,“可是今天店几乎都关门了啊。”

少年不说话,一双黑眸执着地看着你。

无声的谴责让你很快败下阵来,你只好举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尽力!”

崔然竣满意地笑起来。

事实证明,跨年夜不是个喝牛骨汤的好时间,你捧着一份辣炒年糕坐在公司楼下的24h便利店里时精神恍惚地想。

不过对面的人这次倒没有任何不满,拉面、饭团、炒年糕、鱼饼汤……杂七杂八堆了满桌子。

青春期的孩子真能吃啊,这么好的胃口还不胖,真是令人嫉妒的体质……你不禁胡思乱想,原本糟糕的心情被这么一搅和竟也变得平和起来。

“你怎么不——”吃字被一口年糕堵回嘴里,崔然竣只好鼓着腮帮子努力地咀嚼。

“好好吃吧,我会付钱的。”你低头边说边划拉着手机屏幕上一条条房源信息,离公司近租金又合适的房子寥寥无几。

崔然竣的视线从你的表情上一扫而过,似乎意识到什么,开口询问:“你看起来不太开心,为什么?”

你惊讶于他的敏锐,却也满不在乎地回道:“钱啊,万能的钱啊。“

“你很缺钱吗?”崔然竣撑着下巴疑惑地看你,据他所知公司里大多数正式员工的薪资并不算低,福利待遇也还不错,按理说你不该因为钱发愁。

“钱这东西谁会嫌少呢?”你随口说。

崔然竣察觉到你对问题的回避,便不再继续追问,反而认真说道:“其实我会看面相,你的财运很好,从明年开始你会赚到更多钱的。”

闻言你啼笑皆非,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额头,奇怪道:“这孩子是生病了吗,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崔然竣撇撇嘴,神情还是很严肃:“我说真的!”

你瞧他仍然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见他又要瞪你,你赶紧作势讨饶:“我信了我信了,你就是我的小财神行了吧?”

崔然竣别开眼不适应地摸摸后颈,像是要掩饰什么一样自顾自地又戳了个年糕塞进嘴里。

“多吃点多吃点,我们然竣还在长身体呢。”你见状眯眼笑着把桌上的食物都往他那边推去。

从便利店出来时已经快八点了,以往热闹的街道这会儿冷清清的,你和崔然竣在地铁口分别,目送他走下楼梯。

“崔然竣。”你出声叫住他。

少年转身仰头看向你,烟花在此时炸响在头顶,缤纷璀璨的艳丽光彩尽数坠落在他眼底,极致的绚烂让人移不开眼。

“新年快乐。”

“谢谢你。”

 

04

或许是崔然竣说出的话真的在新年钟声敲响时灵验了,年后再开工时你就被通知调任到了艺人统筹部,算得上是升职加薪,但工作也更多更复杂。

结束和合作方洽谈的应酬饭局,你在公司楼下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甩掉磨脚的高跟鞋后终于松出一口气,靠着椅背你仰头慢慢盘算,调任后这个月到手的薪水和之前的一点存款加起来勉强付清了新房子三个月的房租,所以你又再次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你不看也知道是催债的,毕竟刚还在饭桌上对方就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过来。

之前灌下去的酒精此时才迟钝地催生出一点眩晕,首尔漆黑的夜空压缩进你的视网膜,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包裹了视野。

催债电话或许仍在响,似乎还有另一道熟悉声音,但你已经听得不太真切,独属于酒精与夜晚的平静正邀请你前往温柔乡。

“快醒醒!”在你的身体栽倒前,一只手险险扶住了你的头,熟悉声音近在咫尺。

你终于被拖拽回现实,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面前的人。

是崔然竣。

或许今晚被灌的酒量还是有些大,因为你看见他时的第一反应很古怪。

其实你很羡慕这个人,他和你截然不同,他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有着你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热烈。

“然竣呐,要好好生活啊!”你拍拍眼前少年黑发蓬松的脑袋。

“这醉鬼在说些什么呢……”崔然竣低声嘟囔着动作小心地把你的身体扶正。

“今天是29号周四,明天下午两点有月末评价,你是崔然竣……”因为提前吃了醒酒药,你眯缝着眼嘟嘟囔囔地念叨着,自信地试图证明自己的清醒,但酒精残留的后劲还是让原本想说的话卡在了嘴边。

“……?”崔然竣好笑地看着你摇头晃脑的笨拙模样。

“所以你不在练习室怎么会在这里?”你气恼地甩甩头好不容易才接上之前的话。

你向来是沉稳可靠的大人,崔然竣没见过你这样孩子气,觉得新奇极了,“呃……说来话长。”眼睛因为藏不住的笑意亮晶晶的。

“呀!有星星!”你惊喜地叫着伸出手去朝少年眼前虚抓了一把。

崔然竣躲闪开,同时他的外套下也有什么东西在随着鼓动,你收回手疑惑地盯着对方衣服上那奇怪蠕动的位置。

在你的注视下,少年的外套领口处缓缓钻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小脑袋,于是你对上了一双同样黝黑却圆溜溜的眼。

“之前在楼下买咖啡的时候在花坛里发现的,它浑身都在抖,眼睛也睁不开,就先带去了医院,放在包里它会一直叫所以就这样了。”崔然竣说着把小猫扒拉出来的爪子一把抓住塞回外套里。

“等一下,你知道宿舍不能养宠物的吧。”困意被这个意外彻底驱除。

“我知道,所以刚才还给你打了电话来着,但你没接。”崔然竣握着手机朝你示意。

你想起那几通没看来电显示的电话,然后略有些心虚地沉默了。

“或许,你喜欢它吗?”见你不说话,他试探地问,黑色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期待,他怀里的小家伙也在好奇地盯着你,此时一大一小两双黑色眼眸聚焦在你脸上。

你只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就被凑到你眼前,你听见崔然竣笑着说:“可是怒那你看上去很想摸摸它的样子……”

你被噎了一下,对上小猫一双懵懂的圆眼,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摩挲,凭空而生的温热柔软触感正包裹侵蚀一颗跳动心脏。

“我并没有养宠物的打算。”你自顾不暇,又怎么能照料好另一条生命,你似乎没有那种信心,也害怕失去,所以只能再次习惯性选择规避不必要的风险。

崔然竣泄气地抿了抿嘴,垂下头去跟小猫大眼瞪小眼。“啊……可是现在这个天气,它孤伶伶的,毛也不够厚,也没什么吃的……”他声音沉闷,余光却悄悄地观察你的反应。

小猫也很有眼力劲儿地开始呜呜咽咽地叫。

在那短暂的几十秒时间里你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是先联系流浪动物救助中心还是要坚定地拒绝,你清醒又混乱。

一直以来你疲于应付工作和生活,两点一线的奔波和彻夜长明的白炽灯带给你短促的心律失常和不断发作的肩周炎。

你像一只呆在盒子里的蜗牛。

沿着长方形的四边爬行,缓慢且周而复始,逐渐习惯相同的轨迹线,留不下什么痕迹却也找不到停止的理由。

于是,你在麻木中好像已经丧失了某种能力。

关于爱与被爱。

直到有一天,盒子破了一个洞,外面的风灌进来,你听到草木发芽的声音。

蜗牛的触角探出了破洞。

贫瘠生活打上彩色补丁。

最后你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猫的粉色鼻头,低声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你要跟我走吗?”

也许小家伙真的能听懂,因为它似乎叫得更大声了,像某种会发出黏糊糊声音的糯米团子。

“你也太容易被拐走了。”你指节屈曲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力道很轻,语气也同样落得很轻。

你迎着崔然竣期待的目光平静道:“交给我吧。”

话音刚落少年眉梢一扬,嘴角毫不吝啬地上翘,得意道:“哼哼你果然很喜欢它吧!”

“或许吧。”你说。

尝试向前一步吧,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05

自从养了啪嗒之后,再忙碌的生活似乎也有了盼头,你戒了烟,也开始期待着下班回家。

啪嗒其实是一只很独立的小猫,所以很多时候你都说不清究竟是你依赖它多一些还是它更需要你。

面对每个清晨出门时的不舍,你甚至萌生了带啪嗒一起去上班的想法,而同事们竟也对此表示热烈欢迎,于是很快啪嗒就成了你们办公室的编外人员。

在加速的生活节奏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临到下班时啪嗒溜达过来蹲在你脚边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你习以为常地找冻干零食,动作间看见桌上的日历才发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崔然竣的成年生日。

把啪嗒托付给要加班的同事时,你顺口一问才知道崔然竣早早地被其他练习生拉出去庆祝了。

练习生们还是很克制,你到店里时人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桌上只零星摆着几罐酒精饮料。

桌边剩下的那个人正支着下巴看着你走近,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笑。

你把饮料换成烧酒,拎起酒杯自顾自碰了碰他的,继而笑着叫他名字:“崔然竣,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崔然竣怔忪地看你仰头一饮而尽,试探着轻轻抿了一口后却猛地被陌生的口感刺激到皱起了脸。

你看着他被辣到吐出舌尖,顿时笑得异常放肆。

明明就还是小孩儿嘛……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小朋友的羞恼作祟,你发现崔然竣的耳根红得惊天动地。

你在他要咬人的目光逼视下勉强闭上嘴,可细碎的笑声还是从唇缝间漏出来。

“不许笑了!”崔然竣咬牙切齿地伸手捂住你的嘴。

唇上的掌心热度有些高,你愣住,疑惑地眨眨眼。

笑声骤止,崔然竣定定看着被自己手掌遮掩的脸,掌心那一点相接的皮肤突然灼烧起来,变作令人无措的滚烫,烫得胸腔里的心跳也无序。

好小的脸,好软的……他有些混乱地想着,又急急刹住。

一种不曾感受过的莫名羞耻猛地窜出来,很奇怪。

“不笑你了,你是不是喝醉了?”闷闷的声音传来,说话间呼出的热气触上掌心,崔然竣匆忙松开手,眸光慌乱。

“才没有!”欲盖弥彰的声音有些大,把自己吓了一跳。

对于新晋成年人的嘴硬你只是嗤笑一声,扯过纸巾干脆把被蹭花的口红胡乱擦掉。

晕染开的色泽让崔然竣悄悄握了握掌心,那里沾上的红色印迹也同样晕开,他看着那点薄红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少年人古怪的胜负欲和自尊心占据上风,崔然竣动作生疏地调制炸弹酒,然后模仿着你之前的样子端起酒杯一口气干掉。

这次倒是没有露怯,可看在你眼里还是十分虚势,本就是很少喝酒的孩子,这种喝法也更容易喝醉。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家伙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你敲了敲桌面试图叫醒他。

烧酒的后劲好像上来了,崔然竣晕晕乎乎的,听见声音后下意识地把脑袋拱进臂弯里,只露出一撮凌乱不羁的发梢。

你见状挑挑眉,他这模样和啪嗒实在是太像了,啪嗒睡觉被叫醒时也喜欢这样把头埋起来。

你拎住醉鬼的后领让他坐直强行开机,“快起来,明天有临时考核。”

崔然竣一下睁开眼,左右看看反应了一会儿才不高兴地开口:“你骗我,明天明明是休息日。”

不错,意识还挺清醒。

说完他又趴了回去,手臂垫在下巴处,眼睛亮晶晶的,视线逐渐上移汇聚在你脸上。

“努娜我想看小猫——”尾音拖得长长的,也和啪哒很像,小家伙要零食时也这样叫。

“停止撒娇。”你觉得有些新奇,这家伙平时实在不像会撒娇的人,怎么今天喝了酒以后这么熟练,有点难缠。

你伤脑筋地和直勾勾望着你的人对视,结果很快又一次败下阵来。

啪嗒一如既往很黏他,急急从猫包里跳出来之后就自动钻到他怀里,可能是同类相吸吧,毕竟你可没有这个待遇。

“要是我是小猫就好了。”喝醉的人捏着啪嗒的粉色肉垫轻声咕哝。

“怎么,你也想当小公主嘛?”你伸出手指逗他怀里的啪嗒,嘴上调侃道。

崔然竣撇撇嘴没回应你不着调的玩笑,只是抱着啪嗒轻声说:“毕竟小猫不用担心能不能出道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自信又勤勉的天才也会有这种苦恼啊……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会有那么一天吗?我现在的坚持究竟是不是对的?可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又能做什么?”

“同期的亲故都陆陆续续地出道,和我一起进公司的很多人也都走了,感觉好像只有自己被剩下来了。”

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你停下了动作。

“剩下来的?这话要是被企划部那边的人听见可不得了,你是经过了无数次考核淘汰走到现在的。”你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说话间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崔然竣顿住,抬眼看向你,一双眼眶被酒精烧得晕红。

“是觉得孤独吗?”你问,看见他点头后你继续说,“你是这一批练习生里留到最后的人,你勇敢、勤奋、也有天赋,所以这份孤独是你应得的。”

你一直很羡慕他,甚至是有些嫉妒的,很难说清楚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很多次你看见他训练完即使疲惫不堪脸上都带着笑容,这对于你来说简直无法理解。

原来真的有人能把生活过成他想要的样子,看着他时你总忍不住这样想。

“你得学会忍耐孤独,毕竟没有人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你低声道,不知是在同他对话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上没有永远,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最终也会一个人离去,每个人能完全拥有的只有自己,所以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

“你呢?”你会陪我到什么时候?

询问的话脱口而出时,崔然竣慌乱极了,急急咽下后面半截话语才惊觉好像有什么藏了很久的秘密骤然曝光,他既惶恐又难以克制地期待你的回应。

他的问话很突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把你拽进他行驶的轨迹中。

“我?我当然也没办法一直陪你走下去啊,但是我一定尽我所能送你去更高更远的地方。”你的否认和承诺都说得很笃定。

更高更远的地方,那才是你真正想送他的成人礼。

但这并不是崔然竣想要的答案,在失落的同时他也知道这就是目前的最优解。

“所以你啊,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其他的就交给我吧。”你捏住啪嗒的爪子摁在他眉心,像是盖下什么契约印记。

“还有,生日快乐。”你笑着说。

那一瞬间,刚成年的崔然竣听着心脏狂跳的热烈响动,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喜欢。

 

06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顺其自然,你们都是说到做到的人,于是在一个春天,崔然竣如愿以偿正式出道,你也终于升任部门总监。

崔然竣出道后你和的他联系变得更加密切,新专辑的筹备、艺能节目邀约、团综企划……太多工作把你们连接在一起,你也经常叮嘱他们遇到麻烦一定要及时反馈,所幸孩子们一直都很让人省心,所以很少有棘手的事发生。

但事情总归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我这边情况不太对,好像有人在跟我。”听见电话那头压低的声音你面色一下冷下来。

你记得崔然竣有报备过今天的私人行程,之前公开行程就有人跟机追车,如今竟然嚣张到私人行程也来跟。

“先进人多的店,手机开摄像模式假装拍团综素材,最好把跟你的人正脸拍进去,然后位置发我,我去接你。”挂掉电话后你迅速跟网宣部法务部沟通好应对的情况。

你到达目的地时,店里亮着一盏橘色的落地灯,光影在黑发青年侧脸勾勒出一圈暖调的磨绒轮廓,他正笑着朝手机镜头挥手,你在店外静静地看着他。

像橱窗中一处精致置景,美好珍贵得让人不忍打扰。

可另一侧相机不断亮起的闪光灯却像某种尖锐的警示信号,狠狠划破眼前平静画面。

你亲眼目睹着炽白闪光一遍又一遍击碎那道暖色调的屏障,心酸与愤怒在此刻纠缠不清。

没有任何一份努力该换来私生活被肆意入侵,不该是这样的,这没有道理。

崔然竣一直留意着店外的情况,很快就发现了人群中的你,他冲你眨眼示意你进去。

你走进店内扫了一眼闪光来源的方向后,跟店员说明来意调取了店门口的监控,又查看崔然竣拍下的几个人的正脸,几番对比确认了就是之前那些跟机追车的人,而这几个人甚至大胆到几乎快要贴上脸来,他们就坐在崔然竣旁边那桌。

崔然竣看着你一言不发直接走了过去,待再回来时那桌人便已经离开,他好奇地问你做了什么,你只笑着摇头抽出鸭舌帽来盖在他头顶。

总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你深信不疑。

“走吧,抓紧时间去玩。”确认他足够全副武装以后你带着他从店里的后门穿出去。

你想带他出逃,去看落日黄昏,看星月自人潮以外跃起。

崔然竣猝不及防被拉拽着,跌跌撞撞地跟在你身后。

他低头看向你拉着他手腕的手,突然笑了。

你难得丢掉理智的分寸,泄露出几分轻松的快意,崔然竣不知道为什么,但并不妨碍他觉得这样很好。

你们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声喧闹的街道,老式的DV影像店,能修复旧照片的相馆,能淘到上世纪外贸西装的古着店……你们步调悠闲,一一丈量时间流逝的路径。

所以今天你开心吗?你看着手中的胶卷片在心里问。做旧的褪色影像中像素模糊的笑容无声回应。

“咔嚓”的清脆声响在耳畔突兀出现,你循声望去,胶卷机取景框后探出一张和手中相片如出一辙的笑脸。

“你也拍了我,所以这是等价交换。”崔然竣得意地冲你扬了扬下巴,十足孩子气的模样让你不禁失笑。

镜头中的你当然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样看着他的照片,而镜头外的他再清楚不过。

很柔软很真挚很漂亮。

那是否足够证明我或许也有那么一点胜算呢……崔然竣这样问自己。

但他得不出答案。

视野里出现熟悉的路标时,你才注意到一路走过来不知不觉间你们居然逛到了你以前租住的地方。

橘粉色的晚霞已经铺满天际,落日的余晖斜照,又一次在崔然竣侧脸勾勒出细碎光晕,你忽然想到什么,今天的最后一个礼物你想此刻就送给他。

“走,带你看个好东西!”你兴奋地转身爬上老式居民楼的楼梯。

崔然竣跟你一起推开天台锈迹斑斑的门,暖色光线自逐渐扩大的门缝间倾泻而下。

柔光笼罩的这一隅小角落中央有一张墨绿色的旧沙发,不知道是哪户人家丢弃的被你捡来安置在了天台,如今这么久了竟然还在这里。

沙发的弹簧海绵不太灵敏,你们一坐下便陷了进去,可这个角度的视野却正好足够将江景一览无余。

赤色夕阳缀在天幕的边界线,余热包裹你的身体,心脏也被融化,像还未及时吃掉的甜筒冰淇淋滴答滴答。

“难得的假期,今天还有什么想做的吗?”你侧头问他。

崔然竣却摇摇头,晃动的发梢映着粼粼的霞光,温柔美丽而又遥不可及。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就好了。”江风柔和缠绵送来身边人低低絮语。你又一次对上他的眼,那样一双,黑白分明,藏不住光彩的眼。

很近的距离,你甚至能看见映在那样美丽眼眸中的自己。

你在那瞬间突然意识到——

你想吻他。

可他是灵动的、自由的、肆意的……太多褒义词汇堆砌出的完美造物,不可能,不该被私有。

当风停止时,你终于听见心脏在没有底噪的世界里喧嚣。

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两声,敲在你的耳膜,不算用力,但依旧蓬勃。

一团炙热的火终于跌入江平面,像赴焰的蛾,甘愿烧出天地一线的红,那红升了温炙烤着你的神经,于是便也烫红眼眶,渗进眼睫里淌出水来。

这眼泪来得古怪,燃烧着的天竟也莫名其妙稀里哗啦地下起沸腾的雨。

“停在这里的话就要变成落汤鸡了。”你撑开伞语气轻松地说着玩笑话领他下楼,尽管你根本笑不出来。

感谢盛夏突如其来的暴雨,掩盖了骤然汹涌的心绪,该有的不该有的跌进尘土里,涤荡一清。

崔然竣垂下眼帘,眸光掩在长睫后,多余的话音咽入喉管,苦得惊人。

天际炽烈的红褪了色,世界又变为灰白一片。

雨声嘈杂,你们藏在窄窄屋檐下,各自沉默着心照不宣。

你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夏日的雨不算清凉,砸在倾斜的伞面上溅到你右肩时却轻易冻僵你一半躯体。

老小区排水系统不够好,积水蔓延很快浸湿你的运动鞋,棉袜湿透黏附皮肤,不适感异常恼人。

车终于到了,你撑着伞弯腰把他送进商务车,退后时磅礴雨水顺着伞沿倾斜而下,织就的透明雨帘隔断彼此,也让你重新退回安全区域。

无形的弹簧横亘其间,再如何努力缩短距离也是徒劳,结局总是毫不意外地相别更遥远,你没有彻底破坏弹簧的能力,也或许早已失去所有勇气。

找什么为他考虑的借口,说来说去都是胡诌,你其实只不过是个擅长逃避风险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唯恐过分的情绪价值投入最后会亏得一塌糊涂,害怕自己赢不了。

所以就懦弱吧胆小吧退缩吧,无所谓了。

“你先走,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撑着伞对他说完又下意识叮嘱,“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他在车里仰头看向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再多的话也被你脸上无懈可击的公式化微笑一同堵回了喉口。

你看着黑色的商务车悄然驶入夜色,终于松开了掐入掌心的手指,指尖的颤抖无法忽视,你低头去看那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半晌后闭上了眼。

斜斜的雨丝打在脸上,灵魂就在倏忽间被这样温柔的撞击震散,碎作一片片。

你撑着伞往外走,车水马龙的霓虹街景容纳你缠绕你,人群川流不息在你的躯壳来回穿梭,紧缚又压榨的憋闷感沉甸甸坠在心尖直直拽你向下、向下、向下。

你挤在人海浪潮中,行人走走停停,每个人都有此行的目的地,可你停下,站在原地,寻不到出口。

其实在那个黄昏的某一秒中,你或许也曾有过动摇,可那场雨到底是来得及时,轻易便冲刷掉一切偏离轨迹的躁动心绪。

你在最平常的一天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心动,然后落荒而逃。

 

07

如果遵循运气守恒定律的话,你想,大概遇见崔然竣就已经花光了你本就少得可怜的幸运。

所以后来糟糕的事才会接踵而来。

又一次准备美巡时,你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早早把啪嗒寄养到了朋友家。

之前你也想过让他待在家里然后拜托朋友定期去照顾一下,但巡演周期比较长你实在放心不下最终还是决定把他送到养过小猫的朋友家去。

不过啪嗒最近似乎胃口不太好,但依旧活蹦乱跳的,你还是放心不下,临走前叮嘱朋友记得给它喂几次益生菌。

然而在抵达纽约后的行程中你总是心神不宁,尽管朋友每天都有及时汇报啪嗒的现状,你仍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心慌。

巡演到洛杉矶的第二天,你在深夜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啪嗒今天呕吐得厉害已经带去了宠物医院,看着视频里朋友焦急的脸和正在打针的啪嗒,你的大脑里却只有四个字——

果然如此。

果然,你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果然,你还是没那么幸运。

你定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打算第一时间赶回去陪着啪嗒,你总想着分离或许不会早早到来。

但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是有原因的。

你站在候机厅的大屏前,广播里正播报着你返程的航班很快就要开始检票登机,电话那头却传来友人低沉的声音,落在你耳里变得支离破碎。

“我很抱歉,小家伙没能熬过今天早上。”

明明一个个字眼都无比熟悉,可组合在一起却遥远又陌生。

你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苍白的话语:“别开玩笑了……”

“怎么会呢?”

“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不是嘛?”

断断续续的话跌在地上,听不见回音。

电波消失在耳畔。

眼前的世界好像某种帧数调得极低的慢镜头,浓墨重彩的大面积色块接连剥脱,然后一一碎在你眼底。

或许你的心脏还太年轻,还没有那么顽固的硬痂来抵御死生的沟壑。

也只有在这时你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防线原来如此脆弱。

你以为你已经算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得足够长久,然而浸淫在普世规则中练就的一身钢筋铁骨却破碎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那么轻而易举,那么干脆利落。

崩溃得很突然,你是那么冷静理智的一个人,此时竟连哭泣都悄无声息。

最终你还是登上了那班返程的飞机提前回了国,你把所有和它相关的东西都处理掉,又一次开始从头学习忍耐孤独。

无法放任自己被负面情绪淹没,你总归得自救。

正好美巡结束后你的工作安排变多,人一旦忙起来多余的心绪便被压缩到角落里。

你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真心实意地感谢忙碌。香烟火星熄灭时你不免自嘲。

上午刚和放送部那边谈好行程安排,杂志社的合作企划又急着要更新进度,于是也只能趁午休间隙抓紧时间通知成员们接下来的活动筹备。

“最近的行程规划我已经发给大家了,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也有着重强调,详细内容之后小金他们会在会议上具体说明,之前提过的代言那边我一直在跟进你们不用担心,”你一面交代着,随手把长发挽起,尽力恢复平日干练的模样。

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你仔细询问成员们最近的各方面状态和相应诉求,轮到崔然竣时,你忽然猛地发觉他似乎又瘦了,脸颊柔软弧度被成年人的棱角代替,隐约的侵略性逐渐突显。

24岁的崔然竣正在显现出这个年纪独有的锋芒。

你好像已经回忆不起少年抱着啪嗒举到你面前说着“哼哼你果然很喜欢它吧!”的模样了。

开始陌生的下一步就是疏远,对此你再清楚不过,但你觉得这样很好。

客套疏离才是你们之间最优越的保护色。

“时差倒回来了嘛?”

“你又开始抽烟了?”

你们几乎同时开口。

你猝不及防,被他直白的问话弄得一时无言,崔然竣皱着眉头,神色竟难得的严厉起来。

其实开始养猫之后你就戒了烟,香烟里面有害化学成分太多你怕对猫不好,于是以前觉得怎么都难以做到的事居然也就那么轻松地完成了。

这其中大概是成年人的责任感和信念感作祟,尽管你并不想承认。

你更想把它当成一种非常普通的移情,把对付压力的情绪能量从香烟转移投射到啪嗒上。

但你没想到的是香烟的成瘾行为还算好戒断,但人类对另一个生命体的情感依赖却这么持久绵长而又痛苦不堪。

漫长的钝痛总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凌迟神经。

你清楚成年人不该那么脆弱,你也知道孩童时代已经算得上遥远,可再次重复上演的死亡还是义无反顾地拖拽着你回到鸟儿死在掌心的那个寒冷冬天。

于是无处宣泄的情绪很快卷土重来,这次你却投降得迅速又彻底,只能在烟雾中寻到极为短暂的虚假的宁静。

原来你身上沾了烟味,你反应过来后不甚在意地朝他点点头算作回应。

见状崔然竣眉头却皱得更紧,他不知道你之前提前回国是因为什么,但也能大致猜测到一定是你的生活出了不小的变故。

他也想问,可碍于你往常无声拒绝的坚硬态度,所有努力似乎都会化为泡影。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这几天就先好好休息吧。”你说。

他抿着唇不说话,执着等待解释的神情让你感受到久违的头疼。

不愿让场面继续僵持下去,你紧摁着额角,再次无可奈何地选择先一步退让:“放心,以后不会了。”

尽管在争锋中你几乎总是最先妥协,但这次你退让得实在太轻易,反倒更惹人怀疑。

不过确实无非就是些哄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只不过是给各自找台阶,下了就是了,不必深究也不必太在意。

但崔然竣就是在意,非常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哄骗似的退步妥协远比直言坦诚的拒绝更伤人。

他面色冷峻,眉宇间却凝着坦坦荡荡的受伤,他总是这样,明明白白地叫你要心疼他。

然而现在,你好像很擅长拒绝另一颗心的剖白。

你移开眼,避免被那视线诱发自我谴责而功亏一篑,所以最后只是这样说:“回去抓紧时间调整生物钟吧,再往后就要忙起来了。”

他却没再说话,无言地与你擦肩而过。

在那一瞬间你下意识地想拉住他,可是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你攥了攥掌心,只是虚抓一把滞塞的空气。

这是你第二次和他不欢而散,你很清楚以后也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08

又是一年年末,项目进度核对总结……各项事务堆在一起让你又连续加班了快半个月,不过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你终于还完了家里的所有欠款。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岁渐长身体抗压机能下降,最近几天你的心悸感愈发明显,健康监测手环也多次弹出警告。

你原本想着抽空去医院做一下检查,然而世事难料,午后突如其来的冬雪让气温骤降,而你也在这场冷空气的突袭中成功病倒。

头脑烧得昏昏沉沉,心跳轰鸣,急速地敲击耳膜,几乎震耳欲聋。

吃了退烧药后,在等待药效发作的时间里,你难得地陷入一种自我批判的泥沼里,你开始思考要不要停下来。

停下一直以来不断试图去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件几乎贯穿你半篇人生的事。原本从还完债以后你就可以慢下来了,所以到底是什么在推着你走呢?

是不甘心,也不舍得。

一个优秀的匠人无法将亲手打造出的作品拱手让人。

但其实有必要吗?你问自己。当你脑子一片空白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看的最多的其实是他的背影,练习室里的、签售会上的、打歌舞台上的、演唱会上的……太多太多次,你目送他走得更高更远。

你承认你踩在他的影子里。

那或许又是一种别样的移情,你把更多对未来的希冀投射到他身上,似乎这样就是对自己年少缺憾的弥补。

你总在从外物上寻求情感的投放与慰藉,啪嗒是这样,崔然竣也是这样。

然后你把自己给弄丢了。

第二天一早,体温稍微降了下来,但依旧发着低烧,你请假去医院挂了急诊。

等候做检查时,旁边是一对母女,你听见年轻女孩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妈妈:“这是件好事啊,尽早发现才能尽早治疗,等你恢复了还能赶得上去南山塔看樱花呢!”

你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上一次看樱花是什么时候。

做完检查,医生神情严肃地看着你:“不能因为年轻就这么折腾自己啊!”

你依言看向检查单上那几项超出范围的数值,面对医生的数落也只能讪讪地扯了扯嘴角。

“这几年心源性猝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你目前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进行高强度工作了。”医生说得还算委婉,你也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

约定好下次复诊的时间后,你拿上检查单走出医院时手机铃响,你接通电话。

“今年会回来过年嘛?”母亲在电话那头询问,明明是同往常一样的问话,但今天你却听出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期待。

所以为什么以前都没有发现呢?你垂下眼帘。

半晌,电话里母亲因为没有听见你的回应急忙改了口:“回不来也没关系的,知道我的女儿很棒很棒,我和外婆也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这两天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嘛,冰箱里小菜还有嘛,这几天我再做一点带去吧……”

电话那头母亲还在絮絮叨叨,你却站在医院门口无声地泪流满面。

“会回去的,”你整理好自己,打断母亲的话,“这几天应该就回去了,所以妈妈记得到时候给我煮大酱汤。”

听着电话里母亲惊喜地招呼外婆的声音,你也跟着笑出声来。

你很擅长一无所有,况且现在的你比起十年前那个拖着一身债务的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孩已幸运太多。

人总是在通往与自我和解的道路上来回盘桓,情绪斗争厮杀的狰狞模样即便千百般丑陋苦涩,也终究会汇入时间的长河,开辟出崭新分支,于是便自此奔流不息。

所以,重新去生活吧。

这场冬雪下得有些久,但所幸春天总是要来的。

 

09

崔然竣是在你递交了辞呈后的第三天联系你的,当你再次见到他时才惊觉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你们几乎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你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频率,原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车载广播电台里正在播报今天的天气:“初春的早晨还带着些许沁人的凉意,但太阳拨开云雾后春日的温暖便会显出万物的鲜活来,今天对大家来说或许是一个出门约会的好日子噢!”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得一向冰凉的指尖都萌生暖意。

好像那些辗转反侧难以言明的心绪也和去年的积雪一起,消失在了暖阳下。

但坐在副驾驶上的人面色却称不上好看。

之前在电话里你就能听出他极力压抑的怒意,如今看见本人才发现这份怒火似乎只增不减。

没有第一时间跟他说明情况确实是你的问题,但你本身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场面的发生,才想要等工作全部交接完毕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告知他们,谁料消息走漏得这么快。

“抱歉,我不是故意……”

你道歉解释的话被冷声打断:“为什么?”崔然竣低着头,握着咖啡杯的手绷起了青筋,他也想冷静地听你说完,可他努力过了,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无动于衷地听你一遍又一遍用精美语言反复包装你的推拒与不信任。

“为什么总是瞒着我?”他拧着眉质问你,语气尖锐得根本不像他,“你生病也是,辞职也是,还有之前啪嗒——”说到这里他骤然停顿。

你捏着吸管的手紧了紧。

似乎是被掐住了共同的软肉,你们一齐噤了声,沉默许久后崔然竣才哑声道:“或许……试着依赖一下我呢?”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你。

心脏微颤,你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嘲笑自己轻易的动摇。

依赖……然后呢?你一眼便能看穿结局,在放纵自己深陷和克制索求更多之间挣扎,那太痛苦了。

这不是一个该被破坏的平衡。

于是你摇了摇头,试着平静地说:“我只是累了,不想继续了。”

说的是工作,或许也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崔然竣听懂了。

“滴答”,水滴坠落的声音让这场对话戛然而止。

你转过头,视线猝然撞上他泛红眼眶。

那抹残红让你忽然想起那天的黄昏夕阳,最后也只是决绝地落入江水中,不留情面。

你别开眼,不给自己后悔机会。

可哽咽声无孔不入,你攥紧掌心。

“是你说的,不用急着长大……”他的声音染上压抑的哭腔,眼泪淹没了字句,让话语都变得断断续续,“可是……为什么我长大了努娜却要走了呢……?”

他执拗地盯着你,想要一个答案。

你知道的,崔然竣总是擅长让你心软。

“然竣呐,”仅仅只是叫出他的名字就让你眼眶酸涩,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心绪压下,你努力笑着继续,“可是我也说过的,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我没办法一直陪你走下去的……”

你想,那只是雏鸟情节作祟的依赖,当不得真的。

“你敢看着我说嘛?”破碎的字句被崔然竣咬着牙挤出来,他死死盯着你的侧脸,像极某种受伤的小动物,极端戒备的同时又期待着被温柔对待。

你缓缓转过头,那双黑色眼眸中潋滟的水光几乎瞬间击溃你本就不够牢固的防线。

“你到底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呢?”你声音轻柔,放在方向盘上的指尖却早已僵硬。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还是说,然竣想让我一直等你,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下一个十年?”你嘴角的笑意快要挂不住了。

“不!不是!我,我……”他瞪大了眼惊慌失措地急急开口似乎想要承诺些什么,但是很可惜,被无形的枷锁绊住了口舌最后也不了了之。

你没有要逼他做选择,也不愿自我感动,所以你一如既往笑着安慰他:“也不是再也不见面了,有任何困难然竣都可以跟我说啊。”

你有着年长者的自尊,不该把局面变得这么难堪。

“把我当成阿拉丁神灯吧,召唤我的话一定会很好地回应你的!”你伸手揉乱他的头发,也把更多严肃沉闷的思绪搅散。

你和他的不欢而散已经够多了,至少这次,还是正式地说再见吧。

“崔然竣,祝你今后一切顺利,去做你想做的吧。”你郑重地说出这句话,话音落下时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车内广播此时也走向了尾声——

『当我们谈及爱情时,

我谈什么,

我谈,一株花的凋零;

我谈,荒原的呼吸同心跳起舞;

我谈,过去没有明天。』

 

10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你接通电话。

“嗯手续已经办完了。”你嘴角抿着放松释怀的笑意,听见电话那头对方说了些什么,接着惊喜地抬起头,果然看见街道对面的公交站台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我看见你了!”你冲着轿车的方向挥挥手,挂断电话后走了过去坐上副驾。

“恭喜你,从现在开始就要迎接新生活了。”沉稳温润的男人侧过头来笑道,把准备好的礼物放进你怀里。

那是一张你之前一直很想收藏的黑胶唱片,你们也是在唱片店相识的。

你很感动,但也到此为止了,毕竟除此以外你实在没有更多的情绪波动。

你不再年轻了,所以也不再向往那些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的感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平静而又明哲保身的情绪价值投入似乎更值得也更长久。

你最后看了一眼广告牌上那双黑色眼眸,澄澈纯粹,一如往昔。

你来不及等他长大了。

引擎发动,载着你逐渐驶离那栋你挣扎奋斗数年的熟悉大楼。

最终你收回视线,沉默着,不再回头。

经年的意难平比再浓烈的爱或恨都更深刻也更生动,所以坦然接受缺憾的你看起来至少没那么不体面。

至少我见过了,那是足够漂亮的光,所以没有遗憾了。你想。

 

尾声

你没有回头,所以你也没有发现从另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的青年。

崔然竣几乎目睹了你从走出公司大楼到坐上那个男人的车的全过程,他清晰看见你是如何笑着回复对方的电话,又是如何惊喜地奔赴新生活,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把过去抛在脑后。

同时也把他丢在原地。

你让他独自困在回忆里。

你离开时有多冷静对他来说就有多残忍。

你不要他了。这或许是他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在崔然竣曾经规划过的无数个未来里,你从不缺席,哪怕一次。

然而当仅仅只是想象都无法忍受的事真实上演时,崔然竣还是无力地发现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留不住你,一如既往,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32岁的你最终和24岁的崔然竣分道扬镳。

他只能用镜头虚晃的一角与前路未知的明天来挽留每一个过去的你。


END

(也算是O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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