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糊涂

杂食 什么饭都做一点

【响欣】撞南墙

剧向 存在私设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史铁生《病隙碎笔》



安欣简直就是头犟驴,这不只是李响对他的看法,安长林、孟德海、孟钰、以前警校的同学教官……太多太多接触过他的人都这么形容。

他一直都行走在一条危险且孤独的道路上,没人能拉他一把,像离群的孤鸟,直直去撞天一般高的南墙。

而李响却想当那个时时刻刻都能拉他一把的人。

因为他怕啊,太怕了,所以总恨不得能把安欣藏在自己两扇肋骨里,再不济也得别在裤腰上,走哪儿带哪儿。

但他知道的,没人比他的搭档更有主意,安欣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独立得甚至是有些恼人的。 

或许是因为幼失怙恃,安欣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更早熟,他早早知道凡事都得靠自己,所以也不爱麻烦别人。稍微长大点后又因为安长林的关系成了别人口中的太子爷关系户,有人因此瞧不上他,也有人因此上赶着巴结他,但到最后他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仿佛天生适合形单影只。

李响一开始时并没打算和安欣沾上关系,他是小地方出来的,村里都一个姓,族谱往上数数你家他家全是亲戚,属于是打断筋骨还连着皮的关系,所以那里最看重血缘关系人情纽带,这样的土地同样也就滋养出了一个处事圆滑,能学会明哲保身的李响。

在警校的时候,他早就看出大家似有若无地都在排斥同一个人,开始李响还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那人成绩挺拔尖儿的,性格感觉也不坏。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市局副局长的儿子。

说实话,去读警校的能有几个是真的像是自己报告里写的那些冠冕堂皇的鬼话一样热爱警察事业呢,一个个黑白字眼掰开了看都明明白白写着“讨生活”。

 然而生活嘛,过得去就行了,在意那么多干嘛呢,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偏偏就有人要去吃这个苦,模拟演习解救人质失败后还要拉着大家一起耗时间复盘,打靶分数不好自己加练搞得其他没练的人挨骂……

李响就是这样在人群中看着安欣,一如其他无数双眼睛那样。

安欣他太笔直,像大院儿里退休老局长养的那株青竹,压不曲折不弯,就那么直愣愣立在或烈日或狂风或暴雨或冰雪里。

李响没想过自己会和安欣成为朋友,然而命运一向没有道理可讲。

警校第一年的格斗训练时,李响和安欣被随机抽中对练。

李响前一天练习顶楼速降扭到了手腕还没太恢复好,猝不及防被安欣这么一擒拿,顿时疼得低呼出声。

安欣即刻停了动作,手背垫在他受伤的手腕下,通过皮肤相触敏锐感知到对方手指因为疼痛而不自觉的颤抖。

他抬眼扫了一下李响紧绷的神情便及时出声:“报告,李响同学在训练中受伤,申请前往医务室治疗。”

被别人擒拿受了伤这种事,对于李响这种优等生来说多多少少是有点没面子的,更何况安欣还大咧咧地说了出来,这下肯定搞得大家也都知道了。

“不是,你别……”李响急忙拽拽安欣的袖子,阻止的话音压得很低。

“我的问题我负责。”安欣捧着李响的手腕,一如既往的固执。

李响拿他没办法,只好任由他陪着去了医务室。

处理伤势的整个过程中,安欣也不说话,就那么牢牢地盯着李响的手腕,像是要把他看痊愈一样。

李响和他不算熟,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跟着安欣一起盯着自己的手腕。

上完药缠好绷带后他正琢磨着怎么跟安欣道别,就听见对面的人低声说:“李响,对不起啊。”

李响看过去,发现安欣正敛着眉眼也在看他。

于是李响愣了愣,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刚说完他就后悔得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不是废话吗。

安欣倒是没太注意到他暗自的懊恼,摸摸后脑勺笑着回答:“这都快一年的同学了怎么会记不住名字呢?”他说话带点南方口音,咬字出乎意料的软和。

李响突然就觉得之前自己真是挺幼稚的,明明安欣也只是个年轻人,和自己一样。

他放平了心态,说话也就自然起来:“唉今天真没必要来这儿,我这手腕是昨天训练就伤到的,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抱歉。”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特意解释,安欣听他说话时有点呆,反应了一下才匆忙开口:“嗨呀你该直接跟我说的,说了咱们还练什么擒拿嘛!”青年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李响手腕上的绷带,眉梢垮下来,面带后悔。

那不是和你不熟嘛。这么想着的李响不太好意思地弯弯嘴角,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本来年轻人之间来往交际就很单纯,所以那天之后两人一来二去的就这么混熟了,李响喜欢和安欣一起搭档合作,不仅是因为他有想法并且胆大心细,更是因为在很多问题的处理上他们俩总能不谋而合。

所以李响就觉得,安欣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人想和他做朋友呢?奇了怪了。

两人经常同进同出,很快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渐渐地就有人开始在背后说闲话。

那些人倒是不敢冲着安欣来,便把矛头都指向了没什么背景的李响。

“你要是舍得下脸面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指不定人家也能把你一起带进市局里。“食堂里,李响刚打好饭坐下,就听见背后那桌人阴阳怪气地说话。

他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默默吃饭,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安欣正端着盘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安欣!”他一下站起来打着招呼准备把人拉走。

安欣一只手臂被李响拽着,忙回头去看:“这不有位置吗?你换哪儿去啊,就坐这儿呗。”

李响还没来得及回应,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就刺了进来:“人家李响现在可不一样了,哪儿能和我们坐一起吃饭啊。”

闻言安欣轻轻皱了下眉拍掉李响拽他的手,转过身来问那人:“哪儿不一样了?”

“这下找对了方法,前途一片光明了啊!”说话的人不服气似的站起来想要跟他对峙。

这动静闹得有些大了,附近其他吃饭的人都停下动作,齐齐望了过来。

安欣很守规矩,也一向不爱轻易和别人起冲突,但对方说的这些话里里外外都藏着针脚实在是听得人烦躁。

所以他忍不了,冷下脸直接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想对此做什么解释,李响他是凭自己本事正大光明考进的警校,进校后他的努力和成绩大家也有目共睹,如果仅仅是因为和我走得近,这些优秀的品质就活该被掩没甚至被攻讦的话,那我只能说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你们应该早早退出。

“因为你们并不适合警察这个职业。”他的音量不大,落在地上却像是有回声,让原本嘈杂的食堂陡然安静下来。

李响暗地里扯了他一下,但安欣仍然深吸了一口气,直直指着那出言不逊的人,沉声道:“你,给李响道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人磨蹭良久才咬着牙不情不愿地冲李响说了声抱歉。

李响其实是清楚有不少人在背后叫他太子陪读的,那些话都不太好听以至于他根本不想让安欣知道。

因为安欣在他眼里其实怪可怜的,一个人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多孤独啊。

那我陪着他就好了,我会拉着他,拽住他,然后把后背托付给他,我会是他最好的战友和兄弟。这样的想法在李响脑袋里冒出来时,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他一直认为安欣是值得的。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后来李响和安欣一起考进了市公安局刑警队,穿了同样的警服、认了同一个师傅、办理同一个案件,甚至很长时间吃住都在一起,近乎形影不离。

他们是最好的搭档,也是过命的兄弟,曾经那些谈论太子陪读的声音弱了,只在很偶尔的时候会听见一两声气急的口不择言,而那时的李响也已经可以应付得很从容坦荡。

李响很喜欢安欣说的一句话——

我们的理想就是让老百姓安心。他和安欣的名字被组合起来连接着他们共同的将要为之奋斗终生的使命,那像一条坚不可摧的链带将他们彻底绑定在一起。

所以李响总是对安欣有一种堪称执着的责任感。

刚进局里时其实就有不少人张罗着要给李响介绍对象,这并不稀奇,那时候体制内吃公家饭的男青年走到哪儿都是香饽饽,更何况李响长得还不赖,是以总有人争着要给他做媒。

但李响嘴比谁都硬,愣是一个也没答应,每每人家刚一提起来就被他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逼得急了他就说眼下队里还积着那么多案子,他和安欣的工作刚步入正轨,哪有精力放在成家上。

回话很官方,李响却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要成家的话势必要把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分给家庭,但他放心不下安欣。

不论什么任务,安欣总是冲在最前面,大大小小的伤受了个遍,下回也还敢,李响没少为此操心,所以他想着,要是自己先成家了又有谁能来拉住安欣呢,倒还不如看着安欣先成家。

李响一直知道安欣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小姑娘叫孟钰。不管是以前去警校还是后来去局里找安欣,孟钰顺道见到他时都会甜甜喊一声响哥,李响倒觉得没什么,只是每回安欣都不乐意极了,一遍又一遍地跟小姑娘说“那家伙比我还小两个月,你管他叫哥,管我就叫安欣?”,每到这时孟钰就冲安欣笑嘻嘻地做鬼脸,反正过后也不见改口。 

安欣嘴上说得不满,但回回看着孟钰的脸还是笑,眼角眉梢都是笑,简直满得要溢出来,直冒傻气。

李响看着那样的安欣,总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只是觉得自己在某一刻又回到了人群里,像是安欣人生的旁观者,远远站在警戒线的外面。

时间久了之后,李响也搞不清楚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了。

因为他好像有些舍不得了。

可还没等他理明白其中的头绪,这城市的黑暗面就迫不及待地揭露在了众人眼前。

从徐雷开始,之后的案件变得扑朔迷离,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搅动京海的风云,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地被卷入到无底漩涡中。

倘若让2006年的李响回到2000年的大年三十,他一定一定不会让安欣沾上那个案子。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潜伏在组织内的保护伞同黑恶势力狼狈为奸,危机四伏的处境下他们一次次受挫又一次次整装待发艰难前行,李响不曾有一次想过放弃。

可当最不可能的可能真实发生在眼前时,他终究还是产生了动摇。

然而就是这次动摇,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每一次安欣追在他身后固执地质问真相,李响都恼怒又惶恐,羞耻心与对未知黑暗的恐惧来回拉扯着,让他几乎不敢直视对方赤诚的双眼。

李响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有多卑劣无耻。

“你对得起你这身警服吗李响?”那是他们搭档以来这么多年安欣第一次叫他全名。

他的手指戳在自己的心口处,明明没用什么劲,李响却感觉整个胸腔像被重碾过一般,稀碎得拼凑不出一份拿得出手的真心。

我可能不是那个能陪他一生的人,李响后知后觉地想。从那时开始他由衷地希望孟钰能一直守在安欣身边,如果两人能够相携到老,或许安欣不会过得太苦。

可他终归还是低估了安欣的决心。

赵立东找上他时,李响第一时间只觉得庆幸,庆幸赵立东选择的是他而不是安欣,那些事安欣做不来的,李响也不想让他去碰,他连阳奉阴违的周旋都演不下去,李响又怎么敢让别人生生压弯他的脊梁。 

安欣应该做最干净最明亮的人。

他会是个好警察。

"你去自首,我可以帮你。"安欣当时皱着眉望向他,那双黑色眼眸中写满不解、痛惜和悲悯。他和他对视,却不作声,李响自认不配善始善终,他既已深陷泥沼就不该再把好人拖下水。

硬币抛向天空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有了决断——

他要保护安欣,他要为他蹚出一条血路来。

白天陪着笑脸,做着从前他最不屑的事,夜里将赵立冬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写进笔记本时他才能短暂停止魂灵如被炙烤的煎熬。

李响深知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刀尖上行走,稍不注意便会滑落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只是他没想到那一天竟来得那么快。

坠落像流星,让李响的31岁戛然而止,就此画上仓促的休止符。


安欣不止一次午夜梦回那个下午,如果他到得再早一点,如果他再谨慎一点不让李响单独行动 如果……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没有如果。

葬礼哀悼,安欣捧着李响的警帽站在最前排,四周都是压抑的哽咽声,他却面无表情。

然而他甚至没忍到悼词念完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那天在下雨,仿佛天公也不忍心带他走,于是陪着未亡人胡乱哭一场。

起棺扶灵,安欣抬着棺木一角走在最前面,胸口白色的绢花被细雨打湿沉甸甸坠在警号下,天边黑云压下来,送他最后一程。

烈火焚骨,021437被藏在了021219的背后。

安欣恍惚间想到另一个雨天,莽村的土地浸了雨水,作战靴踩上去溅起高高的泥点子,阴雨天气下隐隐作痛的右臂,雨幕那头模糊的背影,被剥削的弱者举刀向彼时的更弱者。

李响的脊背立在雨里,挡在李青身前,也挡在子弹必经的轨道中。像是破败脆弱的躯壳中有神佛降临,要渡己渡众生。

可在这幕天席地的法堂上,谁也救不了谁。

围观者似叫嚣鬣狗,恶意满满。

他藏在李响的背后,看见他的信号也听见有人大喊着让他开枪,可右手却抖得厉害。

不听使唤的远不止是右手,还有一颗在暴雨中剧烈跳动的心脏。

“砰”的一声,枪响惊起山林中的飞鸟,安欣的视线定格在那刺目的一点红上,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极度紧张的情绪退潮后,一股惊怒涌了出来。

李响是故意的,他猛然意识到。

"你刚才挡着我的视线,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把你也打死吗?!"安欣把枪拍在李响胸口,看见雨水从那湿润眼尾滑下,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曾经他们无话不谈,眼下竟各自沉默。

多么荒谬。

再后来,60张卡,十八万一千元, 满满一本笔记和唯一的一封信,就是李响留给他的全部。

安欣抱着李响的背包在墓前枯坐了一宿,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大家只发现他一夜间白了头发。

之后再没人提醒他记得吃早餐,再没人能在他冲动时拽住他,可安欣似乎也不需要了,他好像就那么突然间长大了沉稳了,学会了不再冲动,学会了谨小慎微,学会了曲意逢迎。 

以前多么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人,如今腰弯了,脊背也佝偻起来。

安欣调到宣传科后有一次交材料路过刑警队,碰巧遇上大刘带着自己徒弟出门办案,他听见大刘对自己徒弟说:"要是李队还在就好了,那边的关系网之前咱们队里就他摸得最清。"

头发花白的人站在拐角处短暂地失神。 

自那次事件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再听过那个称呼,像是整个刑警队不敢提及的禁忌,说的人少了自然而然也就淡忘了。

而被遗忘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死亡。

所以安欣没有哪怕一天敢忘记那个名字。 

李响,他的战友,他的搭档,他的兄弟,亦或是他的知己。

以前刚认识时他问过李响他名字的含义,李响告诉他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哭得特响亮,他爸本来也没什么文化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名字。

"那李响的理想是什么呢?"安欣接着问。他以为对方会像思政课上的其他同学们一样说一番志存高远的套话,可那时李响却难得腼腆地笑了笑,说:"我就想好好干,干到年龄后安稳退休,每天在我老家的小院儿里晒晒太阳喝喝茶,挺好的。"

"好啊你小子现在就开始畅想退休生活了!"安欣打趣他。

"说真的,我家那儿可能别的不行但环境真挺不错的,适合养老。"李响说着给他看手机相册里的照片。

屏幕上有一片长满了爬山虎的灰墙,墙里面是水泥地铺就的院落,一把躺椅放在中央,阳光正巧照在泛黄的椅背上,是很温暖的画面。

李响见他看得认真,便笑着调侃:"你要不也考虑一下退休以后搬过来,咱俩还能一块儿钓鱼去。"

"不错不错,那你可得给我留个房间!"安欣嘻嘻笑着搂紧他的肩膀。

可惜他们谁都没能等到那一天。

安欣再一次变得形单影只,一如十多年前那样。

命运夺走了李响,像是也夺走了他的一半。

可他依旧走在那条危险的道路上,也从未觉得孤独,因为他的战友就在信里,在笔记本里,在每一个不屈地追逐光明的当下里。

只在偶尔的深夜,安欣习惯性地在睡前看李响留给他的笔记本和信时,无边的苦楚才排山倒海将他压倒。那一张张纸上是他无比熟悉的字迹,甚至和他的有些相仿。

刚参加工作时,师傅曹闯经常让他们在值夜班的时候手抄案件的总结报告,起初安欣轮值时总是熬不住睡过去,汇报经常抄不完因此挨了不少骂,李响看不过去就主动调了班来和他一起值夜,时不时还仿着他的字迹帮他抄报告,久而久之两人的字迹就变得相似起来。

安欣发现时还觉得惊奇,他手里拿着李响写的思想报告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奇怪道:"这真不是我写的?"

李响无语地看他一眼,抽过文件夹翻出封面上自己的名字指给他看:"这不写着呢嘛!"

"我觉得这旁边加个我的名字也一点都不违和。"安欣同样指着李响的名字,堆了满脸讨好的笑。

"去去去,你少来,你上上次的就是我写的!"李响说着嫌弃地把蹭到身边来的脑袋推出去。

"哎呀,能者多劳嘛!你看你这思想多深刻多到位啊!"安欣挨在他身边,得寸进尺地拍拍他后背,嘴里的好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

李响不搭理他,抓着文件夹径直往外走,边走还边回头冲他说:"你少来哄我,我是不可能再给你写东西的!一个字都不!"

"不是,响!别这么小气嘛!"安欣追在他身后也往外跑。

彼时因此惋惜许久的安欣怎么也想不到,若干年后李响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只留给了他。

安欣一直是李响的退路,从未改变。

日升月落、四季轮换,花开了又败,京海市建起了无数高楼大厦,曾经的莽村也早已完成拆迁,李响家的老房子也没了。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京海变了个大样,其中唯一不变的是安欣不论走到哪里都背着一个旧双肩包。

可一个人常年坚持做着一件看不见出路的事情难免是会疲倦的,那么多封举报信石沉大海,上面派来监察的干部每每刚开展工作后不久就草草收场,安欣的信心被一遍又一遍消磨。

每一次安欣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就去李响的墓前坐一会儿,然后默背笔记本里的内容。

背的次数越多,记得也就越深刻,他们是怎么走到了今天,为什么要走下去……很多问题的答案在反复的记忆中愈发清晰。

笔记本的外壳有些厚度,大概是封面的夹层,安欣刚拿到时就注意到了,但他也从来不曾翻看,因为那很可能是独属于李响的秘密,他不该去窥探。

如果是被2000年的安欣发现,那一定早被抢了过来看,看完安欣还要把上面的内容大声念给李响听。可2021年的安欣终究是不再年轻了,他只是阖上笔记本,安静地鞠躬然后离去。

他不知道笔记本里的这些证据何时能派上用场,但总该有人铭记李响的付出与努力。

幸好世上还有其他如安欣和李响这样的人,纪泽和徐忠的到来让京海变了天,也让安欣看见了黎明的曙光。

这场斗争旷日持久,双方都损兵折将,所幸安欣已经成为了最能忍的那个人,忍过千重山万重坎,走向了故事终局。

一切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后,笔记本作为证据上交,最前面的夹页被拆开,那是牛皮纸的封面,上面写着李响的名字。 

而"李响"旁边,并肩紧挨着"安欣",相同字迹。

在无人可探究的角落里,或许有那么一个人在孤独地挣扎着追寻真相的同时把另一个名字反复练习过千百遍,最后珍而重之地落款在这里。

小心谨慎藏好,就像他的心意,迂回克制可又铺天盖地。

那天,46岁的安欣哭得像是一个弄丢珍贵玩具还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小孩,他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15年前就流干了,可没想到更沉重的苦痛早已蛰伏在命运的脚注中。

尘埃落定,安欣再一次来到李响的墓前,墓碑上31岁的李响还正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而尘世里的安欣一路踽踽独行,蹚过暗河血路,如今终于又来到了他面前,却已是满头白发。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021437,我还给你了。"安欣将许多年前放在警服内袋里的另一枚警号拿出,弯腰放在了碑前。

"响,你看,京海的天亮了。"

泪眼朦胧中,安欣仿佛看见熟悉的院落,那是满墙的爬山虎,刚抽芽的嫩绿色的叶在春风中摇曳,阳光落在院落中央的躺椅上。

躺椅上的人笑着喊他一声:"安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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